文/刘媛媛

　　8月11日上午，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在北京揭晓，新疆作家刘亮程的长篇小说《本巴》获奖，这是新疆第一位获得这一中国文学最高奖项的作家。得知获奖后给他发了微信，他的回复简单而礼貌。和刘亮程相熟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上自带“距离感”，对人保持善意，但不会显露过多的热情。

　　几年前的春天，我带着团队去刘亮程的木垒书院，对他做过一期视频访谈，那次的拍摄经历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一行人踏入院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他的带领下，拾级而上，在孔子像前行礼。恰逢饭点，他已吩咐后厨备好饭菜，清炖羊肉和红烧大鹅。还没开工，就先吃饭，让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几人面面相觑。他一声令下：“还不端碗去”。等菜上齐，人坐定，准备闲聊“破冰”，他摆了摆筷子：“食不语”。

　　就是这么一个多少会让人陷入尴尬的采访对象，在后来的拍摄中却给了我们最大的宽容。在拍摄进行到90分钟时，摄像机居然没电了。我和文字记者的眼神，足以让摄像小哥原地“社死”。但是刘亮程却反过来安慰我们，坐等大家手忙脚乱地重新换电池，又配合把所有的采访过程重新经历了一遍。

　　那次拍摄的主题是和读书相关，“春来焚香坐读书”，对于阅读，他保留着一份特有的仪式感：洗手，焚香，静坐……

　　与每一本书的相遇，都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在这种缘分的牵引下，这个出生于塔城地区沙湾县一个偏僻小村庄的乡村孩子，通过街坊四邻之间相互借阅，读了四大名著《隋唐演义》《海上花列传》……很多时候，一本书传到他手里只剩中间一点，却培养了他的想象力，也开启了他认知世界的大门。

　　年岁渐长，他读唐诗宋词、《楚辞》《庄子》《老子》和《山海经》。文言文、白话文参半地阅读，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但他却非常喜欢那种生活气息和精神气质。少年读书的印记，为他构筑了精神家园，田野听风，鸡犬作伴，与虫共鸣……自带诗意的山村成了他写作的动力。

　　上世纪80年代，他每年从乡下来一两趟乌鲁木齐，从书店带一些名著回去。在那个流行摘录名言警句的时代，他坚持一本本“啃”完大部头。他强调阅读的重要性：“阅读是写作当中必须学习的一个过程。”对于阅读，他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读书要趁早，在年轻的时候，要多读书，读好书，读大部头的书，而小人书是留到年老以后去读的。

　　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刘亮程，终于走出了村庄。又用了近十年回望自己出生的村庄，提笔写下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轰动了中国文坛，打破了大家对新疆沙漠无边、戈壁连天的传统印象。这本书一版再版，每年的销量都能有十万册左右。

　　《虚土》《在新疆》《捎话》《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本巴》……他笔耕不辍，这些年接续推出佳作。盛名之下，他却选择隐居山野，在木垒县一个叫菜籽沟的村庄，建书院，以书会友，继续书写风物人情。 

　　月亮、星星、本巴都是他书院里的犬。之所以称其为犬而不是狗，是因为他说：“城里的狗叫宠物，村里的狗才叫犬。”月亮早年出过车祸，幸免于难，却留下后疾，有子嗣相伴，每日听风声鸟鸣，山坡旷野遍地撒欢，不愁吃喝，它与人的关系更亲近单纯。那天，他让月亮带着我们上山，下山，月亮跑前跑后累坏了。月亮和本巴是母女，今年5月她们都走丢了……

　　因为他爱月亮，后来他写了《月亮在叫》，因为他青睐本巴，后来就有了眼下这部风光无二的《本巴》。能熟练地描写家乡，是刘亮程作品的一大魅力。他的写作生涯，脱不开新疆，而在他偌大的书柜里，新疆各地的县史志占据着很大空间。他说：“你可以不知道天下，但是你必须要懂得脚下。”

　　在他看来，一个人想要了解家乡，必须读懂家乡的文化。他建议新疆的青年阅读《江格尔》《玛纳斯》，还有维吾尔族悠久的木卡姆诗歌，以及新疆少数民族作家写的文学作品。

　　他说：“我们在新疆生活，需要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和文化，需要知道它的古往今来。如果我们老把目光放到遥远的、隔着地理和时间距离的地方，忽略家乡，那是不应该的。”

　　当年与刘亮程作别，在菜籽沟村游走，与村民闲聊，惊讶于开客栈的农家妇女不仅知道《一个人的村庄》，还熟读《一片叶子下生活》。阅读之美，让这个平静的山村添了几分诗意。今天，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正被鲜花、掌声包围时，他在那个叫菜籽沟的小村庄，平静地修理木垒书院的木栅栏。

　　而我，一定还会再去那个村庄，看望那人，那山，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