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三山” 读懂中国——对话中国文物学会副会长、自治区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原主任盛春寿

　　石榴云/新疆日报记者 刘萌萌

　　■题记

　　在我国，山是一种极为重要的存在。读懂一座座屹立在华夏大地上的高山，或许你就读懂了中国。

　　巍峨的昆仑山、雄浑的天山、生机盎然的阿尔泰山，新疆大地，三条山系，千里万里，如同梁柱，如同榫卯，华图鸿构，连接中华腹地，透过它们，我们感悟到了伟大的中国精神、中国气概、中国风格。

　　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三山”见证了中华民族的成长、发展、繁荣，也承载着自然之美、历史之美、精神之美，讲好“三山”故事、传播好“三山”文化，对于推进文化自信自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具有重要现实意义。近日，记者专访了中国文物学会副会长、自治区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原主任盛春寿，在他的解读下，感悟历久弥新的“三山”文化，汲取勇担新使命、奋进新征程的磅礴力量。

　　记者：中国人对“山”一直很崇拜，《山海经》就提到了遍布于华夏大地之上的名山大川，一共记载了26条山系，447座大山。“三山”在中华文明的历史进程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盛春寿：在谈“三山”前，我想先讲一个背景。

　　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深化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进行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纵论古今，指出“经过几代学者接续努力，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工程的研究成果，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

　　国学大师季羡林曾说，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

　　这四大文化体系，大多出现在亚欧大陆。可以说亚欧大陆是世界最大的地理板块，是人类文明最基本的策源地，而西域是上古世界各大文明区域之间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与关键区域。

　　大自然将新疆摆放得恰到好处。

　　一谈起新疆的地理，人们总会说“三山夹两盆”。新疆的三条大山脉阿尔泰山、天山、昆仑山并排而立，最北面的阿尔泰山大体是西北—东南走向，而中部的天山和南部的昆仑山基本上是东西走向的。

　　从地理方向来看，这三大山系呈“E”字形向东面形成开阔敞口。阿尔泰山以北处大寒之地，昆仑山以南以及西部帕米尔高原都被高大山脉阻隔，三条巨大的山系挺拔向苍天，从大气环流中截留了宝贵的水汽，化作山间的涓涓溪流，在山脚下滋润了如珍珠一般的点点绿洲。古人们紧贴着山系依水而居，从一个绿洲到另一个绿洲，实现远距离的旅行，如此一来，中华文明的高原包围圈上就出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通道，中亚、南亚、西亚甚至更为遥远的欧洲，思想、文化、物产源源不断地从这一通道流入华夏大地。反方向的交流也得以实现，中华文明也经由这条通道输入到其他地方，推动不同文明交流互鉴、合作共赢，具有突出的和平性。试想，假如三大山系扭转90度，变成南北走向，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将会是怎样的面目？或许东西方阻隔会变得更厉害，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都将因为交流受阻而黯淡很多。

　　“三山”决定了新疆的地理向东、向中华腹地敞开，这也是中央文史馆特约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原院长韩子勇所说的西域历史、族群、人文因何“向内凝聚”“向中发展”。从文明起源看，以中原地区为核心的文明稳定性和吸纳能力强，其他文明有向中原文明聚拢的特点，体现了一体性。

　　我国近现代历史学家顾颉刚说：“历史是一场戏，舞台是地理。”想要窥见历史的真实面貌，“地理环境”这一空间化的视角必不可少。纵观世界，人类文明的产生，都离不开各种“地理环境”，其中，山就是最不应该被忽视的部分。

　　了解新疆，一定先要从“山”开始。

　　记者：有人说，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用苍劲之笔为新疆大地画出框架，您如何理解这句话？

　　盛春寿：可以说，“三山”是新疆的地理标识，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及民族文化融合息息相关。

　　天山对中原文化的影响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西天山的民族团结历史，主要指的是汉朝时中原政权和乌孙之间的关系。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入嫁乌孙，是中原政权在西域最早的和亲。西汉政府和乌孙王国之间的血肉关系，是民族关系的典型代表。第二是东天山各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在历史上，东天山一带的政权更迭很快，也经历过不同的民族政权，成为民族融合的典范区域。比如大家熟知的哈密回王府，既有汉式雕梁画柱、亭台楼阁特色，又有伊斯兰穹隆拱顶及蒙古盔顶特征，验证了哈密、吐鲁番一带民族之间融合度非常高，是中华各民族文化“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有力见证。第三是中部天山的佛教影响。公元前五世纪，佛教在印度创立，500年后传播到西域，天山也成为了佛教名山。而佛教从西域向东一步步传播到中原后，迅速成为中国的主要宗教。

　　昆仑山影响就更大了。昆仑山被认为是龙脉之祖，人们孜孜不倦追寻昆仑山的足迹绵延了很长时间。这种追索，是对“圣山”“神山”的追索，更是文化的溯源。就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巫新华所说，昆仑，是以山崇拜形式表达中国传统文化“天命”“天下”“天人合一”“大一统”等核心思想的文化符号，同时也是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有特殊政治、文化地位，具有“国家文化”“国家品质”和“国家形象”等特质，彰显“国家意志”“国家认同”“文化自信”的社会功用。

　　而阿尔泰山对中原最大的影响，就是它为亚欧草原通道造就的“黄金之路”，成为草原丝绸之路不可忽视的一环。以阿尔泰山通天洞遗址为例，遗址中发现出土了距今5200多年前的小麦青稞和距今约5000年前的黍。黍源自中原地区，麦自西而至，它们的相遇，表明距今约5000年前，生活在通天洞遗址所在地区的人既与中原地区有联系，也与来自西方的文化有联系，因此这里成为东西方文明交流的重要通道。

　　纵观这三座山在中华五千年文明中的历史变迁，其与国家政权关系之密、历史延续之长、社会影响之大，确实是其他诸山难以比肩的。

　　记者：近年来，新疆深入推进文化润疆，研究“三山”对中华民族凝心聚力、提升中国文化自信有何作用？对世界文明发展有何启示？

　　盛春寿：“三山”在时间长河的浸润中形成自然与文化的完美融合，蕴含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永续发展的文化基因，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重要纽带和精神家园。在当今世界，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目光。

　　2013年，“新疆天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新疆第一个世界自然遗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天山遗产作了高度评价：新疆天山具有景观和生物生态演化过程的完整性，符合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和管理要求。

　　2014年，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联合申报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从中国古代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进入天山山脉地区，路网跨距近5000公里，总长达8700公里。作为超大型文化线路，丝绸之路路网第一批申报点包含了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境内33处遗址遗迹。这些遗迹是丝绸之路从开通、发展到繁荣、鼎盛时期的文化遗产的重要载体和典型代表，在全人类文明史上具有重大文化价值。

　　申遗成功，既是巨大的荣誉，也是巨大的责任，对做好遗产地今后的研究、保护、利用和展示意义巨大，也会带来巨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三山”是历史的，也是当代的；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在新时代，山，关乎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大文章”。读懂“三山”的新内涵，实际上是探索中国文化自信的过程。

　　今天，中国正在推动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而“三山”是中华悠久历史和文明的叠加物，更是中西文化交流的纽带和桥梁，能够唤起对无数历史人物和事件的回忆。这里自古以来商贸往来、友好交流的历史，有助于激活丝绸之路沿线各国人民的共同记忆。它们承载和传递出的历史文化信息，对促进当今不同国家和民族之间相互了解，增进相互理解和认同具有重要而独特的意义。

　　然而，历代关于这三座山的史料虽多，但对其所承载的历史文化内涵的梳理缺乏完整性、系统性，对“三山”的综合研究，对新疆人文地理的研究既有缺环，也有空白区。应整合力量，加大力度，系统性开展工作。只有基础研究和工作做扎实了，后续的“活”起来与“火”起来才是有本之木，才能更加有形有感有效。

　　我们要努力站在中华文明的高度，站在大历史观、大时代观的高度，站在全人类共同价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去深入开掘，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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