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来到塔里木河边，照南疆的季节说，是早春当季的日子。

　　我来的这日正是灰蒙蒙的，飘着浮尘的阴天。

　　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在这样的时节，冰雪刚开始发软，土地也显出最初的褐色时，大地就清朗起来了，太阳的光线金亮金亮的，每一条光线都耀人眼目，天空碧蓝，像一块刚被人洗干净的蓝丝光绸。不过，地上因为化雪会升起片片云朵，或稀疏或斑驳地挂在天上，就算是这样，金亮的仍然金亮，碧蓝的也还是碧蓝，只不过，在这底色上又缀上了雪白色的云，在天空轻盈地飞翔。

　　虽说此刻天空灰蒙蒙的，但毕竟春天就是春天，在轮台县城，我们还是感觉到了正从冬季里往外探头探脑的春色。柳树梢儿也还是灰秃，但是寒风吹过，柳条的摆动已透出一丝扭捏来。麻雀在寒风中瑟缩的身子已经舒展开了，小黑眼睛也滴溜溜地转起来。

　　在胡杨林里找春天就更费力了，到处仍是一副严酷冬季的模样。我们在林子里溜达，稍一触碰，干枯的胡杨树枝就会噼啪断裂，胡杨身上爆裂的树皮枯燥得已不像植物，看上去像一段段剥落了泥皮的老城墙，林子里，时不时还穿行着只有冬季才会有的寂寥空洞的寒风。

　　春天，哪怕是早春，都是有调子的，哪怕像城里一样不易觉察到的那么一丝一缕呢？可是在胡杨林里，灰蒙蒙的尘雾，比在冬季还要密实和厚重，整个林子像是隔着一大块毛玻璃，让人担心胡杨在浑浊的尘雾里喘不上来气。

　　原来，这就是春色，尘雾、土腥气，这就是胡杨林里最初的春天。

　　想明白胡杨林里的春天，再一看，林子里真的可以找到一些春色了：林间空地踩上去似乎不那么硬邦邦的了，大地正恢复它的弹性，说明解冻已在脚下悄悄发生；背阴处存留的一些可怜的积雪，开始卷起一圈脏乎乎的边沿儿，积雪的毛孔也变大了，这是消融的迹象啊；再看林子里的风，它们其实并不仅仅只是穿行，只是一味地空洞和阴冷，它们跑着跑着就会猛地顿住，原地转起圈来，形成一个小旋风，然后裹着尘土，窜来窜去地在树林间四处淘气，如果不是春季的风，哪有这样使性子，这样到处撩拨人的？

　　这才注意到，在看不到任何活物的林子上空，其实也有鸟类的踪影。一群不知名的鸟雀从我们头顶飞过，叽叽喳喳的叫声，感觉像在争吵，一定是在争论要不要在胡杨林停留下来度春嬉春，如果不是这样，仓皇地飞过去就是了，吵什么？

　　而一只乌鸦飞过来索性停落在一棵大树上，歪着脑袋这里瞅瞅，那边瞧瞧。据说乌鸦善于盘算，它一定是一大群乌鸦派来打前站的，让它先来侦察一番，想看胡杨林里的初春已经发生到哪一步，是否已能维持一大群乌鸦的生计，这需要仔细盘算。因为把冬季寄生在人类身边——城镇和田野的鸦群搬迁到大自然不是件小事，而重要的还是生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鸟雀和乌鸦一定也是嗅到了土腥味才来胡杨林里觅春的。若柔软的风从大沙漠刮过来，春天就真的已大白于天下了。（作者：王学林 图片：哈密文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