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

　　见到艾尔开牙·多力开是在一个安静的傍晚。

　　她端着一杯热茶，掀开宿营车的隔帘，轻轻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我正低头看手机，一抬头，看见一张甜甜的笑脸。我同时看到她左臂上“列车长”的臂章，哦！艾尔开牙，跟照片上一模一样，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白里透红的脸蛋。伴着一声“你好”，我和她在行驶的列车上相识了。

　　艾尔开牙是塔吉克族，端详她五官分明的面容，我思忖着她如何从高原大山里牧民家的孩子成为一名优秀的列车长……她腼腆地笑着，“是我赶上了好时代。”话语间透露着知足、幸福和珍惜。

　　当知道她正在休班，次日凌晨一点接班时，我不忍心过于打扰她，两天两夜的值乘已经很辛苦了，到喀什还有几乎一个昼夜的时间，她得好好休息。

　　夜幕沉寂。透过宿营车车窗，我看着悬在半空中弯弯的月亮，和天边暗淡但依然绯红的晚霞。那天边，正是艾尔开牙的家乡。想象每次随列车到达终点喀什时，她会情不自禁望向家乡的方向。当列车员那些年，她可以在退乘后再继续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汽车，回到帕米尔高原的家。当了列车长后，事情多了，几趟出乘才能回一次家，有时两三个月才能回去一次。就像这次，还是车队考虑到就要过古尔邦节了，艾尔开牙已经快3个月没回家了，便安排她替班连跑这趟喀什至成都往返的列车。

　　列车在进入新疆境内后行驶了一夜，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继续向西运行。已是次日清晨，艾尔开牙换班后回到宿营车，她的眼神已带倦色，当了一夜的班，很是辛苦。特别是进入新疆境内，停车站要多一些，她要不停上下车叮嘱各车厢列车员注意安全，又要和车站值班员做好交接，格外忙碌。

　　中午时分，我和她在餐车相遇。“上次回家还是过肖贡巴哈尔节，一位记者跟我一起去了我的家乡，用无人机拍了我们那个村子的照片，拍得可漂亮了！”艾尔开牙说着打开手机，向我展示她的家乡——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瓦恰乡夏布孜喀拉村，雪山脚下一个美丽的村落。

　　高原上的人对火车是陌生的。艾尔开牙第一次坐火车是到乌鲁木齐上大学。父亲带着她，驱车从山村出发，驶过九十多公里山路，再驱车二百多公里，来到最近的喀什火车站。

　　那是父亲第一次到火车站送人，也是艾尔开牙第一次去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到达学校后艾尔开牙给父亲报了平安，在火车站守候了十多个小时的父亲才放心地返回牧区。当时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艾尔开牙后来竟然成为一名与火车朝夕相处的列车员。每当回忆起这些，她就自豪地说自己是村里第一个到铁路系统工作的女孩，爸爸妈妈引以为豪，村里人也非常羡慕她。

　　3年前，艾尔开牙的爸爸妈妈第一次坐上她值乘的列车，妈妈激动得哭了。爸爸本来在村上养牛羊，县里自从通了铁路，他就开始跑起了乡上到县里的班车，他对女儿说，是铁路让他们家过上了好日子。尤其是艾尔开牙工作后，还承担起了供养弟弟上大学的责任。

　　艾尔开牙非常庆幸能在大学毕业后赶上党的扶贫好政策。2019年，新疆铁路帮扶贫困人口就业，招收南疆四地州共1037人到铁路系统工作，艾尔开牙是其中之一，成为一名正式的铁路职工。

　　那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呀！

　　精准扶贫的春风改变了艾尔开牙家乡的面貌。家乡通了铁路后，家门口的路也在生长，先是河上有了桥，后来公路一直铺到家门口。家乡新建成的盘龙古道以600多个弯道而闻名于世。

　　而对于一心向往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塔吉克族姑娘来说，火车就是诗和远方。

　　去年10月，艾尔开牙考上了列车长。当她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告诉家人时，爸爸对她说：“是雄鹰就要展翅翱翔在蓝天上。”艾尔开牙明白，塔吉克族被誉为“高山之鹰”，让孩子们走出大山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是父辈们一直的心愿。她说：“是铁路，让我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从帕米尔高原走出的大学生，到奔驰在铁路线上的列车员，再到首位塔吉克族女列车长，26岁的艾尔开牙无疑是家乡的骄傲。每当回到家里，她都兴奋地向乡里乡亲述说着列车上的趣事和大山外的故事。

　　快到阿克苏了，艾尔开牙用对讲机通知各车厢列车员，看有没有需要轮椅的重点旅客，好联系车站及早做好准备。得知4号车厢有一位80岁的老太太，只身一人到巴楚，她便来到老人身边，仔细询问情况。老人腿不好，还带着一件大行李，要在巴楚下车。因为巴楚站停车时间较短，4号车厢离出站口比较远，艾尔开牙便联系巴楚站准备好了轮椅，并协调好老太太的家人来接站，让他们一家感到格外温暖。

　　列车到达阿克苏站时，有600多位旅客要在这里下车，尽管艾尔开牙已休班，她还是去站台上帮助疏导，列车员忙着往车下投放垃圾，她又顶岗站在了车门口。

　　艾尔开牙的同事、列车员苏比努尔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上行去往成都的一天，15号车厢一位老人突然晕了过去，艾尔开牙得知后，凭经验判断老人可能是低血糖，赶紧给他喂了块糖，并让餐车送来了汤饭，半蹲着给老人一口一口喂了进去。老人好多了，艾尔开牙又帮助他联系家人，在广元站将老人送下车，交代给车站值班员。

　　列车上的工作就是这么琐碎，这么平常。

　　喀什至成都往返共计50多个站点，有的站停车时间仅有两分钟。作为列车长，艾尔开牙深谙肩上的责任。她说：“列车长必须头脑清醒，对班组的20多名同事和自己负责，一起为全车旅客服务。”刚当上列车员时，面对长长的列车、嘈杂的旅客，艾尔开牙说自己当时压力很大。有一次，她在睡觉时还大声喊“库尔勒站到了，请下车”，更别说用钥匙拧不开车厢门或摁下对讲机说不出话的种种尴尬。“大半年的磨合期后，我才成为合格的列车员。”

　　今年春节前后，艾尔开牙赶上了当列车长后的第一个春运。她清楚地记得腊月廿八那天，天色还有些黯黑，站台上的照明灯像是悬在空中的白球，光晕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分外耀眼。艾尔开牙带领班组即将值乘喀什开往成都西的K454次列车。

　　6时35分，他们到了车内，分头到各自车厢忙碌起来，检查设备、定位备品、整理窗帘……

　　艾尔开牙的第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从头到尾对17节车厢所有车门和相关安全设备进行一次全面检查，确保列车设备“零故障”出库。

　　检查完最后一个车门时，时间已经过了7点，各车厢整备情况也告一段落：每节车厢从前到后，硬座的坐席套、帽套、窗帘已平整一致，卧铺的铺套、被子、边椅干净整洁，电茶炉、厕所各处水桶已摆放到位……这样的车容车貌就可以迎接旅客上车了。

　　列车到达成都时，已是除夕。“虽然工作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但看着旅客们拉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登上回家的列车，幸福洋溢在脸上，我们铁路人就特别有成就感。”艾尔开牙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火车飞驰，穿越白天和夜晚，戈壁、天山在向后退去，窗外景色不断变化。但对艾尔开牙而言，旅途中最美的风景，是灿烂的笑容、是耐心的解答、是心灵的抚慰。

　　“知道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那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吗？它是从一首塔吉克族民歌改编的。”艾尔开牙兴奋地告诉我。想起第一次在列车上见到她时，她正迎面向我走来，高挑又美丽，显得格外精神。

　　列车驶出喀什时，铁路两边先是满园的石榴树，红红的石榴花正开得鲜艳。我想，艾尔开牙和她列车上的姐妹们就像一朵朵石榴花，让奔驰在新疆至四川这3000多公里的列车一路飘香，让每一位旅客都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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